最後十四堂星期四的課(十四)

民國100526日,星期四的第十四堂課:湯姆最後的台詞

    我沒去月亮,我走得更遠──
    因為時間,是兩地間最遠的距離。

    「臨末」的感覺是一種心悸,日以繼夜趕論文,開始整理頁數準備送印的階段,或是寫了幾個月劇本終於到最後一場,一齣長戲的尾聲亦然,如同學期最後一天,故事到了最後,都充滿了怦然心跳的「臨末」感。

    最後一篇就由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筆下,我最喜歡的一段台詞:《玻璃動物園》裡,男主角湯姆最後的台詞來收尾,他用上述兩句話來做為全劇臨末時的開場白,一股憂鬱的情調瞬間捲全場,但不代表演員就得故作憂鬱或用緩慢的語調來說話,每個人自有對憂鬱的見解與感受。

    我離開了聖路易。最後一次走下這防火梯;
    從此,一路步上父親的後塵,
    試圖藉由動作,尋找在空間裡失落的東西。

    湯姆離開了家,離開他厭惡的母親與深愛的姐姐,離開過去的種種回憶,可回憶並不像人或物或地那般具體,可以離開。不,那些確實遠離的人或物或地,竟能在完全不具體的回憶中再次顯現,佔據我們心頭。這也就是為什麼,我總覺得任何人都可以試著唸唸這段「美得近乎魔法」的台詞﹝我借用米蘭‧昆德拉的讚美,雖然他的對象與田納西威廉斯完全無關﹞,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式表現:

     我本可停下腳步,可總有什麼在追趕著我。
     它總在不經意時出現,叫我措手不及。
     也許是一段熟悉的音樂。
     也許僅僅是一片透明玻璃。也許是夜裡
     沿著一條街走著,在某個陌生的城市,在找到人陪伴之前。

我原本是拒絕回憶的,因為那太讓人心碎,可在我年近三十的某一天,從當時大坪林的住處前往世新大學正門口,走在木柵路上,這條蜿蜒小路一邊靠著溪子口山的岩壁,一邊緣著景美溪,竟與同樣蜿蜒,沿著山壁但周遭景緻迥異,數年未去的北藝大山路猛地重疊在一塊,老實說,我當時真是嚇壞了﹝笑﹞,回憶就這樣無預警地竄進我腦海裡,叫我措手不及,從此無所遁逃:

     我跟人要香煙,我過街,我衝進電影院或一間酒吧,
     我買醉,跟最靠近我的陌生人說話──什麼都行,
     只要能熄滅你的燭火!

所以我會用如同衝刺般的速度唸上述這段台詞,因為我要逃,逃離追趕著我的回憶,然後用彷彿憑著吼叫聲想要驅趕什麼的情緒,夾帶著恐懼與憤怒,吼出:

     因為現今的世界是以閃電照明的呀!
   
    是啊,時間不就是兩地間最遠的距離嗎?怎麼無論逃多遠,回憶一蹬就到我跟前,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呢?於是我只能慘淡地笑笑認栽,無能為力反抗著:

     吹熄你的蠟燭吧,蘿拉──然後說掰‥‥

    有一種臨末的心悸同時是感傷的,有一種渴望的結束又希望它不要結束,我做過最悲傷的夢,在一片霧裡白茫茫的鄉間小道上,媽媽帶著已經死去的三隻小狗在流浪,這是媽媽的心願,她總說:「如果沒有我,她就會帶狗去流浪。」她的心願在我的夢裡實現,我們巧遇,互相問候,關心彼此近況,然後分開,不知道下次相遇是什麼時候。還好,我醒了,但遲早,只能在夢裡不經意的巧遇。

    臨末,我想起波赫士的詩句,在我的論文裡被引用來表現文字無窮無盡的想像,當我寫下這個夢,我忽然明白為什麼當初對這詩句的印象深刻到寫論文時猛然想起,雖然八竿子打不著,卻還是引用:

     我的單調的口哨將穿透
     熟睡人們的夢境。


田納西威廉斯《玻璃動物園》/聲音演出:黃端妤


    備註:我原本想自己錄這段台詞,但我聲音不優,口齒不清,便請當時在課堂上表現很棒的端妤學姐幫忙補錄,非常感謝她的鼎力相助!

    後記:誠如第一篇所寫,Wei跟我說,其實這堂課不只十四堂,除了十四篇內容從詩經到新詩,包含古今中外,各種文學與戲劇的題材之外,楊澤老師與馬汀尼老師還邀請劉福助老師教唱台語歌謠,楊汗如學姐示範崑曲等精采有趣的聲音課程,基於種種因素﹝比方我對台語很苦手,對崑曲一無所知等﹞,便沒有放進部落格裡,還請各位見諒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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