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十四堂星期四的課(三)

民國100310日,星期四的第三堂課:古詩十九首

    大學時代,與三五好友臨時起意,不睡覺,夜遊、夜唱、夜衝,做夜行動物,揮灑青春時光,如今想起,頗為愜意,又有淡淡感傷,一笑一嘆息,不亦快哉!

    文溫以麗,意悲而遠,驚心動魄,可謂幾乎一字千金。鍾嶸《詩品》

    《古詩十九首》是國文課本裡的一個回憶,我是指「庭中有奇樹,綠葉發華滋」這首詩當時,讀書是被迫學習,不會去研究考試不考的剩下十八首詩,直到星期四的課堂上才認識到這十九首被稱為「風雅後有楚騷,楚騷後有十九首」的五言古詩。

    四言到五言,從原本工整的2+2變成2+3,多一字,多了無窮變化,如生年「不滿百」、常懷「千歲憂」或是客從「遠方來」,在聲音表現上都有不同的感覺,不過再深究下去就是平仄的學問,我學習尚淺,這裡就不自曝其短了。在課堂上,我們大多是根據自己理解的情緒、處境或詮釋,把詩句拉長或停格,或是刻意強調某字,增加抑揚頓挫的感覺,一開始怪尷尬的,畢竟在語言上做文章是一件讓人害怕的事,怕做作,怕不自然,加上我們面對古文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拘泥,後來,馬老師鼓勵我們可以用唱的或打竹板,加上旋律或節奏,尋找貼近自己的現代表現方式來拉近與古文的距離。

    兩個懂音樂的學弟幫詩句譜了曲,唱起《生年不滿百》,頗有一種現代感受:

    生年不滿百 常懷千歲憂
    晝短苦夜長 何不秉燭遊  
    為樂當及時 何能待來茲  
    愚者愛惜費 但為後世嗤  
    仙人王子喬 難可與等期  
    
    這首詩很有意境,百轉千折,先說我們無端生擾,明明活不了多久,卻好像懷抱千年的憂愁;再說如果抱怨白天清醒的時間太短,乾脆趁著晚上活動不睡覺;又說及時行樂,要是什麼都捨不得,死後一無所有反而是一場笑話;最後還說,那種得道升天,長命百歲的仙人啊,我們凡人是很難跟他們一樣的,不期待也罷。
   
    搭上悠悠然的輕盈旋律,這首現代版本的《生年不滿百》給我一種在夜晚伴著吉他作樂的感受,彷彿已經身在「秉燭遊」的情境裡,吟唱這首詩。前人的詩給個建議,後人早就身體力行,為樂當及時,不待來茲,不愛惜費,不為後世嗤,至於那個叫王子喬的仙人,他誰啊?我們一點都不期待跟他一樣!

    不諱言,在手上擁有的眾多聲音素材之中,選擇《生年不滿百》的同學不在少數,我最後決定放這古詩今唱的版本,理由很世故,服務聽眾,因為它最貼近現代,最能讓聽眾買單。然而,當我們處理這些古文時,企圖把它們現代化、生活化,這種拉近自己與古文之間距離的動作,往往反而不能清楚表達古文的韻味。所謂一字千金,這價值千金的一字蘊含深遠,實非我們譜譜曲、打拍子,就足以展現。不過「學古詩」也不是本課的重點,實際上,我們是以結構工整、力求精練的古典文學為框架,企圖在現代意義下,尋找聲音的各種表現可能性。

    聽著學弟們的《生年不滿百》,我想起某個夜裡,坐在朋友車上,車子穿過重慶北路,道路的邊界是兩排施工現場會擺放的那種不斷旋轉、閃耀的紅光,當時,台北車站尚未改建完成,到處都是進行中的斷壁殘垣,好一個華麗頹靡的城市,車子喇叭送出陳奕迅的《全世界失眠》:

    一個人失眠,全世界失眠,無辜的街燈,守候明天。

    我說,如果能在聽著某首歌的時候就這麼突然死了,實在是很幸福的事情,朋友輕笑一聲,他懂了,我也笑了。


〈生年不滿百〉聲音演出:黃緣文、田仕廣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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